作者:佚名 来源于:中国民俗文化网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看完《漫长的季节》,只有一句话回响在心头:“80后”太牛了。必须承认,后浪汹涌。《漫长的季节》导演辛爽是1981年生人,此前备受好评的《平原上的摩西》导演张大磊是1982年生人,他们出生的那个十年仿佛有神奇的基因,而他们成长的上世纪90年代像永不褪色的老相片,成为他们反复书写的母题。我一度迷惑“80后”为何能够将90年代讲述得那么栩栩如生,现在想起来,是这个代际对于历史巨变的身心感知太过强烈,以至于童年作为怀旧或追忆的情感底色,一直存在。
《漫长的季节》用悬疑的外壳、社会问题的外壳包裹了一段时光记忆,最重要的不是那些泥沙俱下的历史转折,不是悬疑的破与不破,而是人性的曲折与幽深,是时代的无边落木萧萧下,滚滚长江东逝水。导演辛爽确实讲出了一段磅礴又克制、辛酸又平实的大历史。他的个人艺术风格强烈,镜头的运用、转场、台词和场景调度,都有独特的作者印记。尤其是每一集结尾处的音乐,包括剧中的音效,都氤氲出狂野、悲凉、迷乱的气质。音乐其实就是导演的内心独白,看这部剧,结尾处是一定不能快进的,那些摇滚、爵士、民谣、老歌或古典音乐,或是点题、或是破题、或是强烈反差,引发的审美体验惊悚而切肤,甚至有汗毛直竖的效果,它吼出了导演内心的声音,也吼出了我们内心的声音。第十集中,所有年轻人都受到了命运的重创,被凌辱、被驱逐、被蹂躏,在这最悲怆的时刻,响起的音乐居然是《蓝色多瑙河》,象征着人类最明亮、最欢愉的精神世界的舞曲。那种巨大的反差引发的荒诞与悲凉让人难以置信。人类最引以自豪的美好的艺术结晶,人类的信心与骄傲的来源,与现实的残忍、悲凉无缝衔接在一起。人性的两级,高尚与卑劣、美好与龌龊、明亮与暗黑、欢愉与悲凉,如同醒世恒言一样,提醒着作为同类的我们。
成功的媒介艺术必然存在文学性。该剧的故事底子来自这些年风行的东北文学,班宇参与的编剧班底成功地营造出了文学东北那种萧瑟与温情、凝重与松弛兼具的地方性。毫不掩饰的土气与喜感,与怀旧文艺毫无违和地混杂在一起。“弗洛伊德分房没?/没,他不是咱厂的”,真是想起来就捧腹大笑的台词。也许必须是一种“俗”文学或者是“俗”艺术,才能够在一个故事之中,高度精确地概括时代的复杂主题、人类情感和现实世界的五味杂陈,像《红楼梦》,像《悲惨世界》。能够将一段大历史与个人命运的沉浮这样深沉又云淡风轻地表现出来,似乎需要的还是年轻人的那种松弛的能力。他们不为大词所绑缚,只是向自己的情感和记忆掘进,在不经意间向世界展示了他们惊人的现实主义天赋,展示了“80后”对于集体记忆的那种明亮与郁结并存的情感。王笛说过,其实一个时代最好的社会学记录,可能不仅仅要看学术研究和官方文献,而要去看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我愿意将这个范围扩展到一切艺术作品。一个时代的文学、影视、美术、建筑等等,沉淀的都是对这个时代的表达。它能否激荡起受众的回应与反响,取决于它构建出怎样的审美和情感世界。
《漫长的季节》无疑是成功的,它最好的地方是立意和审美。关注历史的失意者,关注时代的角落。剧中主角的出场堪称“失败者”系列:王响作为国企大厂的劳模下岗再就业,无意卷入命案妻子俱亡,是职业和人生的双重失败;龚彪从懂得弗洛伊德、文艺电影的上世纪90年代大学生,到潦倒不堪干啥啥不行只剩买彩票和养鸽子的中年胖子;马队从意气风发的刑警队长,到老年大学里跳着拉丁抢头牌地位的马龙德兰度。都是失败的中老年,然而他们依然有自己内心的尊严和执着,保有着作为人的朴素的希望和力量。没有一个配角是废笔,人前正义凛然人后贪色贪财的厂长,精明猥琐在内地捞金猎艳的港商,开录像厅捎带偷摸谋生的小混混同时又是情意深重的兄弟,倒卖国有资产的保卫科科长20年后成为一个带着尿袋苟且偷生的人,保守欺生又在下岗潮中失去生计的工人,国营大厂的女工为了养家在歌舞厅陪酒,在垃圾堆里捡垃圾为生的孤寡老太,都是现实世界中的原子化存在。导演没有刻意突出悲剧的戏剧化效果,对人性的恶既入木三分又平淡克制,甚至许多地方带着原生态的喜剧效果。真正的现实主义,就是平静地对待现实本身,对待泥沙俱下与时间的力量。
悲剧中有人性的毁坏,也有温暖与相守。记录里有历史的悲情与时代的坍塌,也有在生活中挣扎过来的最本质的力量,比如一个婴儿的微笑能够唤回决心赴死的人,比如历经苦难依然存在爱与相守的能力,比如彪子在一无所有意外死亡之前万分惊喜的那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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