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 文化视野     |      作者:佚名

文/吕晓

  拟龚贤山水(国画) 39.5×34厘米 1909年 黄宾虹 浙江省博物馆藏

  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少有未曾经历大的断层,数千年传承有序的古代文明。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西方文化的涌入,中国绘画,尤其是讲究师承的山水画,在晚清陷入陈陈相因的泥潭而渐趋没落。彼时,海上画派的花鸟画和留学欧日学子带回的西方绘画成为时髦,来自新安的黄宾虹却坚定地选择以山水画作为自己的方向,致力从中国传统内部寻找突破。

  黄宾虹具备学习传统的良好条件,60岁以前,他几乎不间断地临摹古画。黄宾虹从孩提时代便经常摹习沈瑞廷等人的画册,尤喜董其昌、查士标之画,练就了扎实的笔墨功底,开启了学习传统的大门。黄宾虹早年致力于对新安画派的学习得益于对乡贤画家的热爱,他在扬州期间收藏的300余件书画中,多为明清之际新安画家的作品,这些画家成为他毕生景仰和学习的对象,其中以渐江和程邃为最,故这一时期黄宾虹的山水画风格疏朗清逸,被称作“白宾虹”。徽人丰富的古书画收藏,还培养了黄宾虹“亲原迹而疏画谱”的画学思想,他极力反对当时流行以临摹画谱为主的学习方式。

  人生际遇,黄宾虹1936年开始受当时的国民政府之聘,先后在上海、南京、北平鉴定故宫文物。近30年的时间里,其主要职业是编辑,并以此为基础从事结社、经营、收藏、创作及史论研究等一系列活动。大量鉴赏古代书画精品提高了他的审美眼光,使他理解并吸收了传统书画精髓,他的绘画风格也随着对画史的深入思考而发生转变。

  黄宾虹对于传统的学习是有目的、有选择的,他曾谈及自己临古的过程:“我在学画时,先摹元画,以其用笔、用墨佳;次摹明画,以其结构平稳,不易入邪道;再摹唐画,使学能追古;最后临摹宋画,以其法备变化多。”他临摹古人的方法也非常独特,他曾在一则画跋中说:“竭力追古,遗貌取神,成一家法,传无尽灯,其与韩、柳、欧、王有功古文辞,无有差别。”对古人的学习是取其内在的精神,遗弃表面的形似。唯有如此,方可吸取传统的精华,去其糟粕,将中华文化的精髓延续下去。临摹对于黄宾虹的绘画固然重要,但他并不拘泥于临摹,而是在师古人的基础上注重创造性,并指出:“临摹并非创作,但亦为创作之必经阶段。所应注意者,临摹之后,不能如蚕之吐丝成茧,束缚自身。”要最终从传统中破茧而出。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林散之是一位书法家,他拜黄宾虹为师,是为学画而去。1929年,林散之拿着业师张栗庵的推荐信,到上海拜黄宾虹为师,因同为徽籍,他受到热情接待,黄宾虹在看了林散之的画后说:“你的诗书画都颇有一些功力和才气,但是画的路子错了。古来历代大家、各宗各派,在技法上千变万化,但都离不开笔墨二字。书画之道,皆以笔墨为主。你的画全靠临摹珂罗版印刷品,不知用笔用墨之法。无笔无墨,何以成画……”一语中的,因为从林散之早年的成长环境来看,他缺乏黄宾虹那样直接欣赏并临习古画的条件。黄宾虹不让林散之临自己的画,而是取出自己收藏的历代名家字画,结合作画示范,讲授用笔用墨的基本原理。

  3年的耳提面授,使林散之体会到参悟笔墨之道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比直接临摹老师的画作更为重要。黄宾虹家藏书甚富,学画之余,林散之手不释卷地读书。林散之借来黄宾虹的画稿,按“贵在察精”的说法,把画稿悬挂在墙上仔细阅读,一直到胸中有画才动手临摹。虽然他临摹的画相比同时期的学生少,但却悟得黄宾虹的精髓,经常受到称赞。比较林散之作于1924年的《仿王小梅笔意》和作于1932年的《江上归帆》和《草阁读书图》,笔墨技法上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

  李可染早年学画从临摹“四王”的山水入手,进入杭州艺专后,受过较严格的西画训练,抗战初期那些颇富感染力的宣传画显示出他扎实的写实功力。1942年,他开始致力于钻研中国画,曾作二语自励:“用最大功力打进去,用最大勇气打出来”,画过大量的水墨人物、山水和牛。相比较而言,这一时期他在人物画和牛上下的功夫更深,创作了一些脍炙人口的佳作。但由于并不具备黄宾虹那样对传统中国画进行系统而深入研究的条件,因此他没有受到过多传统范式和笔墨语言的约束。

  1946年,李可染决定北上,应徐悲鸿校长邀聘,任北平国立艺专中国画副教授。次年,李可染拜齐白石为师,在长达10年之久的学习过程中,领悟了用笔的方法。李可染虽曾登黄宾虹之门求教,他所画钟馗还受到黄宾虹的赞赏,但他当时主攻人物画,加上黄宾虹在1948年赴杭州教职,因此当时黄宾虹的山水画还未对李可染产生影响。

  李可染真正领悟黄宾虹山水之妙始于1954年夏天,他和张仃、罗铭赴江南作水墨写生,来到杭州,在西湖边山上一家小店见到一幅黄宾虹的近作。这幅画一下子攫住了李可染。在这期间,李可染在黄宾虹家中住了6天,黄宾虹将自己的藏画全部拿出来,用小滑车一张张挂起来,一边看一边给李可染讲解,足足看了两天。李可染看后感慨地说:“您收藏的都不如您画的。”黄宾虹说:“你太狭隘了,这些画都是我的朋友。一个人交朋友多,见识才广。别人有长处,我就吸收。”这“广交朋友”的胸襟对李可染后来的创作观念很有影响。

  李可染这次在黄宾虹家中看画意义非比寻常。时年91岁的黄宾虹,其一生对于绘画史的思考与绘画理论早已完备和系统化,这两天细致深入的讲解对悟性极强的李可染来说可谓是醍醐灌顶,让正在思考中国山水画发展方向的他豁然开朗。李可染请教黄宾虹怎么才能解决积墨次数多了以后画面黏滞而起“闷”的问题,老人没有多说,指着眼睛说:“你看我的眼睛!”老人眼珠子里一点瞳光使李可染大彻大悟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可染比林散之更幸运,他适时的求教,领会了黄宾虹积墨法的精髓,但又跳出了其完备自足的风格体系,有选择地吸取了积墨法,别开生面,最终开创了影响深远的“李家山水”。

 (作者系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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